又寂寞又美好

我們談到記憶。
            我說，真希望我能夠有魚的記憶，

            這一秒鐘發生的事，下一秒就遺忘，

            所有的幸福與痛苦、相聚與別離，

            都只存在於發生的當下，事情過了就消失，

            我不會記得曾經有過的美好，

            也就不會因為美好的短暫而憂傷。
            你問我，是不是想要用橡皮擦擦去我們共有的時光？
            是的，我說，

            如果我必須將你遺忘，

            我會努力去把你遺忘。
            這陣子在讀日本女作家吉本芭娜娜的《甘露》。

            書裡的主人翁因為碰傷了頭，短暫失去記憶，

            在復原的過程中，過去所經歷的事物都變得朦朧，

            對於身邊的人的感覺也與碰傷頭之前不同了。

            原本不愛的人變得愛了，

            原本在乎的事，

            卻無所謂地模糊淡去。
            如果我也因為某種意外而失去了記憶，

            當我再遇見你時，我還會被你這個人吸引嗎？

            我是會對你的追求無動於衷，還是會更愛你？

            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會這樣令我感到悲傷與絕望嗎？
            我其實是個珍惜記憶的人，所以我寫日記。

            我儲存所有我們之間往來的

            電子郵件、MSN即時通訊對話，

            只為了要在有限的時光裡，留住我可以擁有的你的一切。

            然而越是甜美的記憶，經過時間的發酵成為回憶，

            越是令人心酸得要落淚。
            如果記憶無法維持在現在進行式，

            那麼是不是乾脆就按下滑鼠，全部刪除算了呢？
            於是我們談到失去記憶的可能性。

            一邊開車時一邊喝酒吧，我說。

            讓車子以高速撞上一棵樹，

            讓我撞壞腦袋，就可以忘記一切；

            或者，像是我在嬰兒時期那樣，

            從二樓樓梯的頂端滾落到一樓，

            也許不如車禍那般壯烈，卻也有成功的可能；

            再不然，你就以朋友的身分幫我一個忙唄，

            從我身後攻擊我，一棍子敲破我的頭。
            不行不行不行。你說。

            這些方法最後都只會讓你落到坐輪椅的下場，

            對於失去記憶是毫無幫助的。

            更何況，在美國坐輪椅的一半都是胖子，

            人家會認為你坐輪椅只是因為胖跟懶，

            你還是打消這念頭吧。你狡猾地用這種方式來說服我。
            在我們初初相戀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

            如果有一天，我們再也不能相見，

            我會如何看待曾經共有的這段日子？

            我說，我會悲傷，我會恨，

            我會希望這一切從沒有發生，

            那麼現在也不會這樣難過。你呢？我反問。
            我會很慶幸，在我的生命中，曾經認識過你。

            你輕輕地說。
            現在反覆回味這句話，我知道你是想要我記得你的。

            我們能夠擁有的已經太少，

            還怎麼捨得再將僅存的一點回憶都拋棄呢？

            你說，也許一個人可以將某人從記憶中刪除，

            但是要如何從心裡徹底遺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個人可以逃離這世界上的一切，卻逃不過他自己。
            是的，你會一直被儲存在我心裡。

            而我呢？我還在你心裡嗎？